古今骚客，咏菊者众。华章美句层出不穷。其间，最令我感到怡情的，是《红楼梦》中的一系列菊诗：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残菊、菊影、菊梦……极尽菊之风韵，让人不禁在萧索的秋怀中悄悄地封存起几多菊趣。然，最令我有所感、有所思的，乃是黄巢的七言咏菊：“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抛开黄巢的个人理想和政治抱负不谈，我从这诗句中读到的，还有一种孤独、一种遗憾和一种无奈。菊的清高，让蜂嫉、让蝶妒、让花嗔、让草怨，这是菊的习性使然，青帝却又奈它何？ 世间，常常会有很多的遗憾与无奈，就像这菊，看不到蜂绕蝶舞；就像青帝，不能把菊报与桃花一处。因此，一直以来，我虽种菊、观菊，却从不赏菊、咏菊，不愿把孤独和遗憾再去用心渲染。 今生似乎与菊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解不开、理还乱的缘。 孩提时，常常去外婆家小住。外婆在北京，住在老城中一个极其典型的传统四合院里。外婆喜欢种花，总是把满院子都种上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当然也少不了菊。外婆每年都是把菊齐齐地种在北屋的墙根儿下，到了秋季，菊盛开的时候，北屋的墙根儿，就是满院子最抢眼的所在。那时年少，不懂惆怅、不懂忧伤，满眼看到的，都是菊的绚丽、菊的娇艳。及至年长，品过了沧桑，才读懂了李清照的“东篱把酒黄昏后，……人比黄花瘦” ！这时的眼里，菊的绚丽已经再也掩不住它那高傲后的孤独。 外婆是在十年前的一个阴雨肆虐的夏日匆匆离我们而去的。那年的春天，外婆照例在北屋的墙根儿种满了菊。到了秋风劲吹时节，墙根儿的菊依旧怒放如昔，丝毫没有理会岁月已流转更替，古人已驾鹤西归！我对菊无语，泪，滴在菊那纤柔的花瓣上，怎么也冲不走心中隐隐的追忆、切切的怀念…… 儿子出生在18年前一个西风瑟瑟、菊香漫漫的秋日。那天，绽放在我家窗台上的那盆秋菊，随风摇曳着清瘦的身姿，那清傲孤高的倩影，至今依然历历在目。因为刚刚喜添娇儿，心中的欢愉自是无以言表，于是，看那秋菊时，眼中不免多了几分柔情，竟然丝毫也感觉不到以往的那种惆怅和孤独，仿佛感觉，那菊在朝着我们母子不停地微笑……。只遗憾生的是个儿子，如果是个女儿的话，我想，我一定会给她取名为“菊”。从那时起，对菊又有了别样的情怀…… 去年春天，为重病中的母亲乔迁了新居。新居坐落在一个很大的居民住宅区里，为了方便区分和管理，开发商将这住宅区分成了四个小区，并给每个小区取了一个很诗意的名字：梅苑、兰苑、竹苑、菊苑。不用说，大家也明白了，母亲的新居是在菊苑。 母亲罹患肺癌，自从2003年手术后，身体一直很虚弱，常常需要照顾。于是，菊苑就成了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无论风里、雨里，我都放不下对菊苑的那份焦虑与牵挂，这时，对菊的情愫，则非昔比，没有了幽怨、没有了遐想、没有了感怀、没有闲情，有的只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菊苑，其实名不符实。在这西风落叶的季节里，竟然看不到一丝菊影。 曾经，为母亲的房前屋后种满了花草，但我却没有种菊，不是不再钟情于菊，而是不忍看菊的瘦影映在母亲憔悴的面容上，不忍看菊在西风中香消色殒。 如今，母亲已往生西去了，父亲经不住这痛失爱侣的打击，重病在床，几近植物人。今年的春天，我又为父亲在房前屋后种满了花花草草，却依然没有种菊，依然有着太多太多的不忍…… 从此不再种菊，只让菊永远住在漫漫的秋心，留给自己一份无言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