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處於什麽發展階段?

Discussion in 'Stocks' started by papau, Sep 12, 2013.

  1. 中國處於什麽發展階段?
    中國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 邵宇 為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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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夕何夕?中國究竟處於什麽發展階段,中國官方的標準答案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就算是準確的,但對於做市場判斷基本沒什麽幫助,你懂的。其實當下做關於中國經濟、政治、文化等社會科學研究時,常見的困惑是我們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

    過去幾十年的經濟、社會的高速演化通常帶給人眼花繚亂甚至時空錯亂的感覺,很難找到一個準確的參照系,來看清楚鏡中的自己——有時覺得像1800年通過“圈地運動”完成工業化的英國,有時像1920古典自由市場暴露出重大缺陷時的美國,有時像1990即將在貨幣狂潮和地產泡沫中崩潰的日本,有時像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襲來,旋即跌入中等收入陷阱的東南亞。這一方面,說明在客觀上,我們處身時代的復雜性(當然事前看來,每個時期的當代人也都是這樣覺得的),而另一方面,則來源於我們每個人的自身獨特視角的主觀性以及價值觀的差異。

    不過,對於中國現在所處階段的判斷,最終導出的結果倒也簡單,無非兩種情形:樂觀VS悲觀。純樂觀的就不多說了,網絡語言中通常被貼上“五毛”的標簽。這里主要看悲觀的,來吧,你有四選一的機會——英國版、美國版、日本版、東南亞版。確切的說,1800的英國、1920的美國、1990的日本、1997的東南亞,還附送一個拉美版和次貸危機版。

    六個版本的中國

    1800的英國——即原始積累版。當時,英國為了獲得工業化和市場經濟發展所需要的土地和勞動力,並進行資本原始積累,從15世紀70年代開始一直延續到18世紀末,發動了“羊吃人”的圈地運動。其間,對農民的掠奪無比殘酷野蠻,國家甚至頒布法令規定凡是有勞動能力的游民,如果不在既定的時間里找到工作,一律法辦。通常對於那些流浪的農民,一旦被抓住,就要受到鞭打,然後送回原籍。如果再次發現他流浪,就要割掉他的半隻耳朵。第三次發現他仍在流浪,就要處以死刑。而同時,圈地所得的幾乎全部土地升值收益都歸於新興的工業資產階級和大地主。對此,馬克思憤怒的寫下了資本來到世間都帶著“血和骯臟的東西”。

    1920的美國——即鍍金時代版。當時美國經濟大發展,物質大繁榮,城市化工業化如火如荼。但其後遺症也特別明顯,突出的是三點:1)環境污染和食品安全。以牛奶為例,作為家庭最基本的食品,它的安全影響著無數家庭和個人,特別是兒童的健康。貪得無厭的商人經常銷售由患有結核病的奶牛產出的奶,或在牛奶中摻水、鹽、蘇打水,在臟牛奶上覆蓋一層好牛奶,用沒有消毒的、敞開的容器運送牛奶等。這些污染的牛奶可能是造成城市嬰兒死亡率居高不下的一個主要原因。2)貧富兩極分化。最高峰時,占人口總數1%的富人擁有國家財富的87%,而在另一個極端,占人口總數的八分之一卻生活在極度的貧困中。3)政治腐敗。當時的作家寫到:“無論是什麽黨派,對於各種社會問題都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想法,都沒有任何原則,沒有不同的信條……除了對官職的渴望,一切都喪失了。”其主要特徵是“商業腐敗政治”,最常見的腐敗形式就是權錢交易。資本權力和政治權力一樣都會帶來壓迫和道德淪陷,拜金主義、享樂主義、物質主義、那就是馬克.吐溫筆下狂野咆哮著的“鍍金時代”。

    1990的日本——即泡沫經濟版。作為典型的權威式追趕型的後發經濟體,幾個突出的特點是:1)貨幣大幅升值和出口陷入困境。1980年代開始,日本靠出口拉動經濟,對GDP貢獻一度高達23%。這招致了美國的嫉恨,通過《廣場協議》強迫日元三年內升值50%以上,日本出口一度被重創。2)大規模財政和貨幣刺激。為了應對出口困境,日本啟動包括列島改造計劃在內的大規模財政刺激,並不斷加大貨幣供應,到1991年泡沫爆炸前,其M2對GDP比重達到190%。3)地產和股票泡沫。地價股價瘋狂聯動,資產價格循環上漲。1990年日本土地總值達到15萬億美元,比美國土地資產總值多4倍,相當於日本當年的國內生產總值的五倍多。股票總價值從1985年底的224.2萬億日元到1989年底變成了890萬億日元,增加了4.7倍。隨後泡沫破滅,同最高峰相比,房地產價格下降70%以上。日經指數在1989年底高達39 000點,到了1992年,跌得只剩下14 000點,跌掉了2/3。泡沫破滅帶來資產負債表危機,於是就有吉川元忠宣稱的“金融戰敗”,僵屍銀行、僵屍企業、僵屍經濟橫行,最終失去了20年。

    1997的東南亞——即東亞奇跡破滅版。東南亞國家從八十年代末開始,先後高估了自身金融體系的能力,開放了資本賬戶,並選擇了並不牢靠的固定匯率制度。九十年代初的幾年中,在這些東南亞國家國際競爭力已經明顯下降、在本幣明顯被高估的情形下,許多國家仍堅守固定匯率制度。高估的貨幣導致外貿競爭力的下降,被後來的中國製造超越。再加上他們不合時宜地過早的放鬆了資本賬戶管制,特別是大膽地開放了短期跨境資本流動,這使得大量投機資本進入原本脆弱的資本市場和房地產領域,形成了地產、股票泡沫。1997年2月初,國際投資機構掀起拋售泰銖風潮,在泰銖放棄抵抗以後,東南亞這些國家的固定匯率制度就像多米諾骨牌,菲律賓比索、印尼盾、馬來西亞林吉特在對沖基金的攻擊下下一個個倒下。危機期間,大量資本從金融領域和實業領域撤出東南亞,導致了嚴重的產業萎縮;貨幣大幅貶值從根本上惡化了經濟體的貨幣環境,導致這些經濟體通貨膨脹高啟,經濟政治都陷入動盪。在危機影響最深的1998年,整個東南亞的實際GDP收縮了7.4%,受傷最深的印尼甚至倒退到了1995年的產出水平。這次危機的影響是長遠的,除了經濟規模較小的越南和菲律賓外,印尼、泰國和馬來西亞在這次危機後的10年中,經濟增長從未超過危機前10年的平均水平……克魯格曼因預言了的“東亞奇跡”(模式)的神話破滅而一舉成名。

    此外,還有一些升級或者補丁的小版本,我們羅列一下,不再展開。一個是拉美版,即中等收入陷阱版本。1913年,阿根廷的人均GDP接近4000美元,隨後陷入了中等收入陷阱,不幸地經歷了經濟停滯、民主亂象、貧富分化、腐敗多發、過度城市化、公共服務短缺、就業困難、社會動盪、信仰缺失、金融體系脆弱等十大社會亂象。100年後的今天,阿根廷依舊未能跨出這一陷阱。最後一個是2008次貸危機版,這主要是說當下中國地方融資平臺隱性債務、影子銀行和房價泡沫方面與美國次貸危機(個人資產負債表、影子銀行體系)和歐洲債務危機(國家資產負債表)之間的相似性。

    看完這些,估計讀者的正能量也所剩無幾了,最悲觀的甚至可以說,幾乎上述這些毛病和風險,中國多多少少都有,那怎麽弄啊?怎麽解啊?以上同時也是市面上流行的“中國崩潰論”的全部菜單選項了,可以小結一下——高杠桿高負債、高信貸投放、高貨幣增速、高投資增速和占比、高房價、高物價、高匯率、高基尼系數、高腐敗、高污染、高環境風險、高資源壓力、高心理壓力和精神空虛。幾乎能夠窮盡所有的風險點,這樣全部都攤開來說也好,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中國太快是所有問題的根源

    但其實真正的問題首先是,為什麽會同時出現這些癥候群。以上這些時間段及其典型特徵,代表了全球市場經濟整個進化的階段過程中,不斷出現的問題。而中國自改革開放走出來,擁抱市場經濟並啟動相應的制度調整不過30多年,經歷了在一個相對穩定和平和的國內外政治、軍事、社會、地緣環境下持續加速的增長過程(可以類比的是歷史上1920年代中國民族工業的黃金發展期)。這個過程本身一點都不神秘,那就是權威體制下的半市場化過程,高增長速度來源於兩個方面,必要條件是全球化(當然還有一直存在著的人口紅利等),充分條件是大推動戰略。筆者曾經把中國的增長秘笈簡單歸結為摸石頭、山寨機和錦標賽。這是一個脫胎於較低生產力水平、僵硬計劃管理體制的“史前經濟體”,快速形成市場和資本的現代化過程,它壓縮了超過200年的悲歡離合和生生滅滅,是一個從殘酷野蠻、積累加速準備起飛的前現代,到狂飆突進、推崇生存價值和經濟效率最大化的現代化階段,再到強調多元生活價值、主觀幸福,不再唯經濟增長至高無上的後現代的完整演化過程。其跨度超長、速度超快,令人無所適從,頗有三生煙火換一世迷離之眩暈感。

    中國太快,這是所有問題的根源。黑格爾關於中國沒有時間的判斷可能必須修正,中國不但有而且可能還會加速時間。但這並不是說,同時期中國自身的歷史進展就被抹去了。是的,中國近代從鴉片戰爭開始,就一直生存在一個全球競爭導致的準緊急狀態下,也一直在求索現代化之路。向東看向西看,上下求索,屢敗屢戰,不斷尋底、反彈、折騰,又再次探底、築底、螺旋上升。直到30年前(有些歷史目前也無法進行全面的深度探討),那是一個力圖在現代化過程中,走市場經濟路徑的大型經濟體的重新出發,前面的曲折和奮鬥連同光榮和痛楚都在,一下子所有的歷史都體現為了當代史和現在進行時,這也使得當下的探索過程更顯復雜和迷茫。

    坦率的說,筆者並不同意所謂整個的現代化過程都是由自由市場經濟帶動一系列上層建築(包括人的思想和信仰)的對應變革的簡單決定論,而認同波蘭尼的鑲嵌理論,即為利潤進行生產的市場經濟應該是整個人類社會的一個有機部分,而不是所謂的主宰(按照新教倫理)——給市場以人的價值,而不應該是給人以市場價值,那可能只是本末倒置。

    有趣的是,就算被禁錮在其中,眾多國家和社會也在對市場進行各種管制、修正以及改良,特別是在商品化勞動和自然環境方面小心翼翼,還有就是對整個貨幣體系的管理方面(這一點純自由主義的原教旨市場經濟尤其不擅長,這在2008危機中表現明顯)。別忘記了,從西歐開始市場經濟及其上層建築的進化已經歷經3-4百年,這個過程中,它也經歷過眾多的危機,特別是大低谷(1929-1933)和兩次世界級的人類大戰。當下,這種扭曲的、僅僅為利益生產的方式正在取得各種領域和全球各個區域中的主導地位。當然,就目前已經呈現的歷史來看,這種制度無疑是極具吸引力的。實踐它的力度貌似造就了一個國家在全球競爭格局中的相對地位的強弱排序,是一個國家獲取世俗成功的軟硬實力以及其感召力的來源。按照最新的學術時尚來解構,它貌似一定程度決定了國家是汲取型的還是包容型的,市場以及上層建築有著價值觀上和社會倫理上的正確性和優越感。在弗朗西斯.福山那裡甚至沒有別的路徑和選擇,市場——這種人類唯一制度的選擇,成為現在和未來的歷史的全部了。

    所有其他的嘗試要麽不成功,要麽被原教旨主義者指責為叛經離道。其實這也不過是一種幻覺,或者說是基於有限歷史樣本的經驗主義結論。遺憾的是,經濟學者的全部研究素材也只有這些數量有限的,但可能會押韻的歷史樣本了。其實更客觀的,也是更自信的角度來看,沒有彼岸,大家都在艱難探索道路,有一些共同的問題,有一些類似的原則,也有一些可以相互學習借鑒的解決方案和制度安排。望著無限的未來有待展開,基於有限的人類社會進化史(尤其短短的工業革命以來的歷史),最好誰都別輕率地宣稱歷史已經終結,或者已經掌握了宇宙的終極真理。

    不妨回到北京的霧霾,空氣是大家都得呼吸的吧,無人能夠逃脫。據分析京津冀地區霧霾的成分跟1952-53年,造成12000人死亡的倫敦大霧是一樣的,連污染都山寨版啊,網上的評論是中國總體落後西方只怕超過60年。但其實我們最終會發現問題可能不是落後了多少年,而是濃縮了多少年,那就是時空錯亂感的來源。

    (註: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

    本文責任編輯 徐瑾 jin.xu@ftchinese.com